父親生前有個特殊癖好:喜歡研究地圖。他收集的地圖有圖冊、單張、地理書籍,種類繁多。還愛用紅、藍色鉛筆,在圖上畫直線、曲線,標圓圈、三角、五星等,像學者做讀書筆記般投入和認真。是追蹤新聞事件的現(xiàn)場,是勾畫想去的地方,還是向往更遠的遠方?
說來幽默,父親的職業(yè)、生活圈與這愛好實屬不搭。當年,年輕的他只身來到城市,當?shù)赇亴W徒,站“三尺柜臺”成為終身的職業(yè)。一手收錢、一手交貨,擦拭貨架、排列商品、月底盤存,靈敏迅疾地撥動算盤珠。在營業(yè)員忙碌的工作中,他努力扛起了全家溫飽的重擔,像被框定在家鄉(xiāng)這坐標原點上了。只有翻看地圖,面臨多彩的世界,才覺得人生豐富而又開闊起來。
小時候,我剛認字兒那會,特愛翻地理書,那時書籍印刷黑白分明,唯獨地理書例外。從書中的彩圖,認識了巍峨山岳、浩瀚大海、奔騰黃河、鐵路港口、高原雪域、無垠草原。心也隨之飛了起來,對遠方充滿了神秘而美好的憧憬。
父親一輩子在故土轉(zhuǎn)悠,生于斯老于斯。長大后,我則行囊裝著他送的地圖冊,開始漫漫長途。去農(nóng)村當農(nóng)民,進大別山區(qū)當“軍工戰(zhàn)士”,后來“軍轉(zhuǎn)民”,企業(yè)搬遷到合肥。工作地不斷變化、遷徙,都與故鄉(xiāng)擦肩而過。退休后,別人雙雙把家還,我和妻子卻南下,支持孩子在湖南發(fā)展。在異地安放暮年,讀讀寫寫,追求詩與遠方。外出旅游是每年濃墨重彩的章節(jié),南到海南三亞的“天涯海角”,北至祖國西北邊陲,不僅在寶島臺灣日月潭泛舟,還越洲跨洋,在日本、越南、澳洲、新西蘭等地留下了足跡,和古老神秘的埃及金字塔合影……
黃昏時分,佇立河岸,看河水奔流,后浪推著前浪,腦海顯現(xiàn)一幕回放:黃昏的傍晚,接父親下班,晚霞將街道鋪滿了金輝,他布滿硬繭的手緊緊攥著我的手。一輛“二八大杠”自行車“嗖”地從身邊飛馳而過,騎手是個孩子,左腳從大梁下穿過,用力踩踏腳蹬。父親眼睛亮了:“我們也買一輛吧?”一打聽,二手車都得六、七十元!是他兩個月工資,愿望偃旗息鼓。生活有它不可違拗的邏輯:人必須生活著,愛才有所附麗。
滔滔河水,逝者如斯。此時,突然領(lǐng)悟了父親的良苦用心,讀懂了他耿耿于懷的“地圖情結(jié)”。他希望兒女走得更快、行得更遠,去闖蕩廣闊的世界。然而,兩代人的際遇何等迥異,父親的遠方,只能活躍在心里、勾畫在地圖上,我幸運,趕上了這個美好時代。遼闊的遠方,作為兒子,帶著父親的“想象”,我“出席”現(xiàn)場,足跡所至, 身上流動著他的血液、奔騰著他的向往。